陆上三千里

一个sb在乱写

时不逢

非常非常抱歉是个已弃坑的未完稿……
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零离🍸 真的很对不起没能写完……【土下座】
感谢所有愿意阅读的人






《时不逢》

卡米尔不知道自己生父生母的身份,那位对他有数年养育之恩的猎人也不晓得他的来历。猎人只清楚他当年的确是在母狼巢穴被发现的。至于母狼怎么会养育人类的孩子,深究起来,倒也不失为一段可匹敌某些英雄传说开头的神奇过往。值得嘉奖的是,他天性聪慧且肯下功夫,能充分理解猎人传授给他的经验和知识再付诸实践,最终出落得一身好弓术。

卡米尔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庄度过平安的童年。猎人是个不错的人,只是年纪大了些,又爱喝酒;喝醉了,话也多,总免不了添油加醋地将他的所见所闻当作光荣事迹向卡米尔唠叨。他便是对“外面的世界”感兴趣。村子外面是森林,但在森林外面,还有山,有海,有平原,好多好多。“外面”是被笼罩在黑暗之中无法描绘的憧憬。语言终有变苍白的一日。他理解每个字符,可不懂字符串联成型后,描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子。理解不了,所以有必要收集更多的知识。收集知识最有效的工具是书。叫人难过,在这样一个靠打猎为生的村子里,大家都认为看书无用,仅有的几本泛黄的故事书也是猎人带回来的。他很快读完了它们,可它们只讲述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顶多一笔带过对“外面”的描写,根本没有他想找的答案。有什么手段可以得到更多的书?他的蓝眼睛转向窗外,光芒照亮森林,点出一条路。他忍不住迈出一只脚,又收回来。不对,不行。还是再等等吧,现在不是时候。他学得最好的一门课便是凡事谨慎。他一无所知,简直同柔弱的婴儿没什么两样,而外面不知道有多危险。

后来他终于有机会踏上这条路。猎人带着他出去,起因是国王要召见他。

他离开熟悉的村子和森林穿过小路,山路,各种各样的路来到异地,背着小木弓和箭囊,警惕地四下打量。猎人说这里是城市,王都,他们这个国家最富有最光鲜亮丽的地方。他说这话时好像有点怅然。卡米尔只学会了怎么使用弓箭打猎,其他一概不懂,因此全然不了解这些东西的价值。他单觉得王都拥挤,空气浑浊,怕不是个好去处。他跟着猎人尽量避开人群,避开那些隐晦的嘲弄与唾弃。然而,就算他已经如此小心,他还是撞到了人。被他撞到的少年身着的白色衣衫总体平平无奇,细节处的花纹装饰却比他见过的那些更精致繁复。猎人惶恐地弯下腰道歉,头颅几欲埋进尘埃,他则让少年的容貌夺去了注意力。

少年漂亮得咄咄逼人,一眼难忘,第二眼便忘却自我,连带灵魂都在浩瀚宇宙中溺死。卡米尔的世界很小,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一时间愣住了,直到猎人按着他的后脑勺鞠躬。少年居高临下瞟了他们一眼,敷衍应声后又向远处奔去。怕是个偷跑出来的小少爷——猎人说的,他忙于祈祷这小少爷不要计较他们无礼——不长眼的冒犯行为。但卡米尔对此一点也不关心。他小心翼翼回想方才的惊鸿一瞥,生怕那画面忽然碎成一块块,凌乱散在脑海里。

觐见国王时,他遵从猎人和引路大臣的再三吩咐,跪拜,全程没有把头抬起来一次,他只听到国王威严又不失温和的醇厚嗓音。在聆听中,他得知国王看中他的身手,以及那段连真假都无从考证的神奇经历。他还知道了此次召见的最终目的:国王要他做三皇子的护卫。某个十多岁的孩子忽然由乡下人摇身一变为皇家护卫,有意思。民众都喜爱这类大反转的戏码,他的监护人也被赋予足以昂首挺胸向人炫耀的谈资。猎人见过点世面,这支撑他不会立马兴奋得昏倒;但也快了。他感恩戴德,语无伦次,嗓音都颤着。对卡米尔来说,这事值得高兴,他换到了一个环境优渥的全新歇息地,更不用说这里有更多的书可以看。至于三皇子?抱歉,他现在提不起兴致,若情况允许,他必然已经身处图书馆了。国王很亲切地派人送猎人回去,额外给予一笔可观的钱财。猎人对他的养育之恩就此戛然而止。他目送着猎人的马车逐渐离他远去,手指落寞地抚了抚木弓。猎人为他制作的木弓。

侍女带着卡米尔去他自己的房间。可喜可贺,房间更大更空旷,床更干净更舒适。但他没见到那位三皇子的影子。不要紧。他听力很好,仆人在他门前谈论三皇子的种种事迹,他们自以为将嗓音压得足够低。他们的嘀嘀咕咕好比安静时指甲在墙壁上的沙沙刮擦,轻,却不容忽视。他们未必想得到这些小道消息全给卡米尔一字不漏地听了去。这得归咎于卡米尔实在过于乖顺。他从王室图书馆里抱了很多书回来,慢慢地、安静地看上一整天。除必要状况外,他几乎不与外人有过多交流。仆人们摸清了他的秉性,渐渐变得大胆。他们议论国王的后宫八卦,时不时恶语中伤一番欺压他们的女仆长之类。当然,不可否认,三皇子是最热门的话题。哪怕这位三皇子殿下一连好几天没有露面,卡米尔也能从他们的嘴里慢慢了解他。譬如三皇子是个天才,从不认真上课,口才倒和宫廷教师相差无几, 功课也从来都是满分;三皇子还很擅长剑术呢,三个回合就可让二皇子缴械认输;三皇子这回偷跑出了王宫,侍卫和士兵正疯了似的满处寻他……仆人们每说完一件事都要拿手罩在嘴上,才敢继续轻笑。

这可头疼了。三皇子殿下必定备受爱戴和尊敬,图谋不轨的人必定很多,这个护卫——不好当,不好当。

除看书外,卡米尔还找无人之处练习弓术。那天他射中了一片下落中的树叶,嘴角的弧度怎么也抚不平。然而,当他弄干净了满头的大汗,回到房间时,里面坐了个人。他的神经一下子绷紧。那人无所事事状翻他的书,注意到有人后,才漫不经心投来一瞥。卡米尔脚下趔趄,霎时间竟忘却呼吸。他记得很清楚,这正是他初进王都那会儿撞到的少年。想不到,原来少年有这么大的来头。但他静下心,瞧了瞧少年的神色,不像还记得他。

卡米尔不动声色进了门。少年施施然站起:“你就是父王为我找的护卫吗?”口吻含了几分懒散几分倨傲,从容,慢悠悠,叫人一听便知他身居上位已久,更是隐藏同国王无差的威严。卡米尔早知道大皇子早夭,二皇子不成器,唯有三皇子雷狮是正统的国家继承人。未来的国王就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这怎么能让他的心脏保持冷静呢?他点了一下头,平静出现了破绽,双手若不紧攥衣角便要颤抖。雷狮目光锐利,弥散着彻骨的冷意,毒蛇滑腻的鳞片紧贴卡米尔的脊梁往上逼近后颈。

雷狮拔出腰间的佩剑随手挽了个剑花,灵活得好似伸展延长的肢体。卡米尔望着指向自己的刃尖,心里有了假设。果不其然,雷狮忽地勾唇冲他一笑,美得如同神祗下凡:“既然要做我的护卫——那么,就由我来亲自测试一下你的身手好了。”

他们怕被巡逻的侍卫发现,只好遮遮掩掩打了一架,所幸还足够畅快。卡米尔比同龄的孩子生得矮小些,他靠敏捷和射箭的准头弥补力量方面的缺憾。最后,卡米尔被摔到地上,剑刃贴着他的颈侧,冰冷无机质的金属只要再使一点儿力就能嵌进他的动脉血管。与此同时,他的木弓弓弦也抵在雷狮的脖颈处了。他瞪大眼睛紧紧盯着对方眉宇,全然不见恐惧。现在他只知道雷狮自信高傲的眼神胜于他所见过的任何猛兽。他的手又抖起来——这次是由于兴奋。尽管他尚且还不清楚雷狮的心思,但毋庸置疑,对他自己而言,这就是他将穷尽一生跟随的人,死亡也无法叫停这份契约。他的内心归于死寂的平静。他们无声地对峙,像是实力相当的猎食者彼此打量。随后雷狮又笑了,他经常笑。卡米尔从这个笑里终于读到几分少年人的天真。

“好。我承认你是我的护卫了。”雷狮收回剑时又一脸的无所谓,语气也算不得认真。他的表情不少,然而每个表情都只展现一个极短的片刻,因此他多数时候都显得淡漠。卡米尔立即把弓丢到一旁,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雷狮的咽喉,生怕脆弱的那处突然多出一条伤。所幸没有。雷狮退开一步,微微弯下点腰,向卡米尔伸过手去,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随后他们拍掉衣服上的尘土,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雷狮准许卡米尔一起参与进下午茶,这是莫大的恩惠。卡米尔实打实第一回喝茶,起先不小心烫了嘴;放凉过后,他直接像对付喝水那样,灌了自己一大口,当即苦得舌尖发麻。雷狮将他的窘态尽收眼底,一手托腮,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另一只手给他推了方糖碟过去。卡米尔一声不吭。他吃了苦头,吃一堑长一智,往茶汤里丢了好几块方糖,还要谨慎地先尝了一小口,才敢继续喝。





说起来,雷狮虽承认了卡米尔的护卫身份,但不准他时时刻刻跟着自己。要信一个人很难,尤其需要一个契机。

王位继承权是个烫手山芋。雷狮未必想要,国王却非叫他拿着不能扔;还有数不清的人,都对这块山芋虎视眈眈。卡米尔都知道的,雷狮遭遇很多次暗杀,早就失去了对人这个物种的信任。有回,行刺的人胆大包天,将白色粉末状的毒药,混进了厨房中专门用来做茶点的糖粉里。卡米尔恰好出席了那天的下午茶,而雷狮正在玩弄茶点。他拾起银叉子,手指用力,式样精致的小点心被压得粉碎。卡米尔搅着茶水,等方糖融化。几只不怕人的鸟飞到桌上,开始吃点心的碎屑。它们无端为自己的胆大付出了代价,一个接一个变成尸体。雷狮拎起死鸟的脚爪,随手就抛去旁边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丛中。卫兵围上来,拖走了所有在场的、瑟瑟发抖甚至哭喊“冤枉”的女仆。在整个过程中,雷狮面无表情,只剩冷漠,叫人害怕的冷漠。

——难怪他从来不吃那些茶点。

当晚死了一个厨子和两个女仆。他们被人收买,要取雷狮的性命。第二天雷狮身边的仆人换了一批。再没有人在卡米尔的房门前议论三皇子了。

雷狮时常要赶走身边的卫兵,包括卡米尔。意外实在太多,卡米尔不敢真的撒手不管。于是那天他看到镶嵌了各种名贵宝石的王冠被随意弃置,雷狮脱去华美的红色袍子,换上一件平平无奇的斗篷,走得很急。他当机立断跟上去,雷狮的安全必须首先得到保证。

三皇子轻车熟路在街上穿梭。万千行人都顶着一模一样的皮囊,下一秒就从卡米尔的记忆中掉出去,留不下痕迹。他随雷狮来到临近市区与贫民窟交界边陲的一个酒馆。他本能地不喜此地,乱糟糟,缺乏秩序,容易发生些预料外的状况。他寻了个门口的位置,周围有几个汉子围着,雷狮应当发现不了他。他装作喝多了,不经意地摇头晃脑,实则重点观察了雷狮身边的人。没什么可疑的人,他稍稍放下点心。但是,人们总说世事难料;有个本背对着雷狮的人,忽地转过身来,眉头紧锁,嘴角抽动,眼神淬了毒。他的出现给卡米尔带去不好的预感。电光火石间,那人袖口滑出一道银芒,从背后袭向了雷狮。雷狮躲开的时候,那柄匕首豁开斗篷和衬衣,险些就能划伤皮肉。谁也不知道怎么会有刺客潜伏在这里。卡米尔冲过去,酒馆声音嘈杂,盖过他急急奔跑的脚步。刺客挥舞匕首,企图正面杀死雷狮。他没机会了,卡米尔尽全力把他推倒在地。木弓的弦勒得刺客脖颈皮肤下陷,那人爆发出垂死的剧烈挣扎,可卡米尔始终稳稳地制住他。酒馆的客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吓到,纷纷自认倒霉,丢下酒钱就走。老板的眼珠焊在他们身上,双腿打着摆子,缓慢地挪动着,去各个桌子上拿钱。

卡米尔的眼睛,那么好看的深蓝,此时变作这个星球上最深的海沟。没有声音,没有生命,光也抵达不了的,充满了“死”的海沟。里面封存着星球的伤口,熔岩即流出的血,随时准备冲破数十公里厚的海水的桎梏, 将所见之物尽数焚烧成虚无。他未必知道自己在绝望的刺客眼里,已和索命的修罗无甚两样。他俯下身,弦上被施与了更大的力道,刺客无力回天,断了气,眼还睁着。卡米尔在尸体的耳边呓语,一个个字轻快地自他唇间跃出:“你要杀他。我不允许。”

雷狮冷眼旁观了一阵。待闹剧落幕,他走过去,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当着酒馆老板的面,倒出成堆的金币:“请把尸体处理掉。”卡米尔确认过刺客的死,松开手,死人的头颅立即垂向旁边。他自己的手上也勒出了印子。他杀了人。他看看自己的手,没沾血。但他总觉得它们应该是红的,在鲜血里浸过。第一次杀人,任谁心里都有迷茫,只能靠自己捱过去。

雷狮见他还愣着,也不等,自己先走了。卡米尔如梦初醒,立刻跟上。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没有时间回味杀人的事;他得向多疑的三皇子殿下完美地解释为什么违反了命令,擅自跟随出来。他可能再也得不到雷狮的信任了。他低下头。这事实叫他心寒,且第一次难过得想流泪。他还有机会吗?

“其实我没兴趣追究你擅自跟随我出来的事。”他们走了很久,久到时空凝结,雷狮终于开口。卡米尔的心头燃起火光,他似乎能被赦免,假如他可以通过接下来的考验的话。

“你为什么救我?”

雷狮说这话时稀松平常得像跟邻居聊些家长里短。但倘若卡米尔的回答稍有疏漏,门就永远闭合了。他独独不想失去这个人的信任,否则那种难过会一直伴着他,直到他死。他单膝跪地,背上不由自主附上冷汗涔涔。在此一搏。最坏的状况不过是一无所有。他的手中最初本就是空无一物的,还有什么好怕的?想清楚这些,他重归镇定,极厚的海水隔绝两个世界。





在过去,雷狮遇到这类事可远不止十次八次,他问同一个问题也远不止十次八次,听过的回答从长篇大论的花言巧语到最直白的“不希望您死”根本不计其数。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小护卫带些颤抖的身体。那么来吧卡米尔,你的回答是什么呢?可别让我觉得太无趣。

“殿下……我是您的护卫啊。”卡米尔的声音很稳当,“您若是不能活着回去,我也不能独活。”

有那么一个瞬间雷狮怀疑自己听错了。被人赞誉为完美得不像个人、仿佛会读人心的妖怪的三皇子,在猜一个小护卫的心思时出了差池,传出去只怕留人笑柄。在等待的时段,他脑海里早飞过千万兆亿个不同的回复,唯独漏了这么个仿若贪生怕死的答案。他想笑,痛痛快快地大笑出声,所以他也如此做了。卡米尔不敢动不敢出声,大脑也不大畅通。他听到雷狮突然像个疯子似的仰天大笑才错愕地抬头,发觉雷狮已全然见不到身为皇子的风度。他不知道自己的回答究竟何如,三皇子殿下的心思岂是他能参透的?说到底,他为什么要给出那个回答,他自己也极混沌。

雷狮止了笑,飘忽地望他一眼。这一眼岂止万年。宇宙星辰湮灭之际,它的最后一道光跨越千万兆亿个光年才来到他身边。他等啊等,只觉等到海枯石烂,太阳也已老去,才等到雷狮答复他:“有意思!好,我信你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又有更能叫人疯狂的事实接踵而来,击中他的胸膛,“按理说,我们应当属于利益共同体,但这样未免太过无聊了。所以——”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什么护卫;我要你做我的兄弟,这是皇子的命令。”





他们开始变得亲密无间。起先,这个过程并不顺利,卡米尔还不太能接受自己一下子从低贱的护卫,摇身一变成为“三皇子殿下擅自认的兄弟”(其实他觉得若是猎人知道这事会更高兴。但与此同时,这事会随着猎人的唾沫星子喷进村子的每个角落;他崇尚低调,因此还是算了吧)。问题是,他一时间改不掉喊“殿下”的习惯。大多数时候,当他被唤到名字,若非有意控制,否则他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应声“您有何吩咐,殿下”,尔后便能看到雷狮不悦的神色。他想这必然是由于他在过去喊了太多次“殿下”的缘故,身体养成了习惯;要用新的习惯替换掉旧的。他天天对着镜子反复说上几十遍的“大哥”,才将这个习惯彻底改掉。雷狮开心了,不由分说把他柔顺的头发揉得一团糟,自己反倒悠哉悠哉心无旁骛地去上宫廷剑术课了。

卡米尔被拉着去旁听过几次宫廷剑术课。在正式开始之前,雷狮总喜欢先挽几个剑花;一旦进入状态,他便成为雄狮、猛虎,将一切猎物扑倒在地狠狠撕咬的王者。而课后,雷狮亲自教他剑术。他的聪慧、眼力与敏捷,无一不是对练剑极好的推力。

卡米尔在剑术课上见到了那位传闻中在雷狮手下撑不过三回合的二皇子。明明是身份同样尊贵的皇子,在面对雷狮时,却唯唯诺诺,甚至比仆人还要奴颜婢膝几分。这样的人,该如何做国王?雷狮连个正眼都懒得给他,打个哈欠,拉着卡米尔就走。卡米尔回过头,将最后一眼的沉静,慷慨给予了二皇子。

至于剩下的时间,卡米尔几乎全用来读书。童话,小说,政治,他一个书架一个书架地读过去,书架上的书几乎被他翻了个遍,拼命地收集知识。他有一颗太阳要追,那是最遥远的星辰,任何一刻都耽误不得的。

有回,卡米尔翻到一本书,封面上的书名明明是《一个国家的终焉》,开篇却讲述起神话:乌尔德、贝露丹迪、诗寇蒂三位司掌命运的女神,对应过去、现在、未来,分别负责纺织、拉伸、剪断命运线。他不动声色,继续翻阅——作者认为,不止个人,就连国家的命运也是由这三位女神所掌管的。看到这里,他顿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将书合上。他不信神佛,更不理解人们为什么愿意将自己的人生托付给所谓的信仰,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这本书司掌不了自身的命运,被弃置在同样无用的书堆里。它们即将回到书架上,再次等上一千个无光之年,直到有人翻开它。





冬天,无人见过花草枯败的景象,它们通通被完美地覆上一层银子似的皑皑白雪。卡米尔抱膝坐着,眼睛半阖,脑袋耷拉下来,一点一点的,金属相撞的脆响灌进两耳犹如隔了水般模糊,节奏同催眠的摇篮曲曲调竟奇妙地重合,视线同样捕捉不到雷狮耍弄宫廷剑术的英姿。他目前困倦得很。他实在不该通宵读完一整个书架的书的。眼前浮起一层雾,一切都成了朦胧的幻影。卡米尔的身子仿佛在海里浮浮沉沉,冷冰冰的水不时漫过脸颊堵塞住呼吸,即便如此,他也不想管了,他只想摊开身体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白茫茫的雾气开始散去,他的视野越来越黑。当迷雾彻底消失时,他见到了许多剪影图画,速度极快,从他面前接连闪过。他只来得及看到几幅画面——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桌上喝茶;一人加冕,王座下数不清的黑影向他跪拜;一人站于城墙上,旗帜飞扬,他则提剑眺着远处空空如也的荒原;一面破败的旗帜有气无力地垂落;而在最后,黑白灰的天空了无生气。

他做梦了。

稀奇的是,在此前,卡米尔几乎不做梦。梦是种征兆——他惊醒前最后一秒,有个女人在他耳边喟然叹息。他蓦地睁开眼,身子明明蜷得很紧,却有一阵不可抑制的心悸化作冷气,自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冷不防打了个寒战。

一条围巾轻柔地落在他的肩背处。红色,夺目,像雷狮常披的那袍子。它应当是用上好的料子裁的,柔软,轻便,能叫他冰凉的皮肤迅速温暖起来,热度一路烧进心脏。雷狮往他身旁一坐,翘起腿,瞧他把围巾往身上拢了又拢,忽而问道:“卡米尔,你是在南方长大的?”卡米尔点头,正琢磨着雷狮为何突然关心起自己的籍贯,后者旋即轻笑一声,不由分说,凑过去替他认真整理好围巾:怪不得打盹的时候手脚都缩着。

送完了围巾,雷狮不等卡米尔作何反应,又打了个响指。暗处恭候多时的侍者立即走出,将东西恭恭敬敬地呈上。那东西是一把弓。实际上,卡米尔之所以用更多时间练习剑术,正因为他原先那把木弓已不能用了。他走过去掂了掂新弓,一切都正合适。雷狮在他身后,因此看不到海面下到底酝酿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卡米尔转过身,嘴角漾起浅浅的弯,笑得不知道有多好看,明月星辰黯然失色,眼里的光辉能把太阳都映衬成一个小黑点。他的亲生父母都不愿意养育他,缺少关怀是必然,他亦清楚这不是他可以奢求的东西。猎人供他吃住,多半出于对一个孤儿的同情心。过去,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夜,一遍又一遍地翻着那些泛黄的故事书。卡米尔常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才惹得亲生父母也要抛弃他;正因如此,他才要变得更懂事,这才能讨人欢心。①他把一个孩子的正常欲求全埋进心里,尽己所能冷静地生活,像天上的月亮。他很成功。从没有人发现他其实畏冷,雷狮是第一个。血缘这种东西,算得了什么?他们之间的羁绊已经坚如磐石,足以跨越万水千山,将无数难以言说的艰难险阻踩在脚下,直至抵达伊甸之东。





这是卡米尔第一次听雷狮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总有一天,我要从这个令人作呕的鬼地方逃出去。

彼时,他们刚从奢靡的舞会偷溜出来,在王宫地界的尽头寻了一块高地,并排坐着。雷狮取下王冠,各色璀璨宝石熠熠生光,俨然黑夜中的另一个太阳,他却不以为然地把它抛着玩。晚风微凉,月华如练。面对雷狮从未向外人显露的理想,卡米尔只发问道:那逃出去以后做什么呢?雷狮的回答也干脆利落。不知道。他伸出手,捻着落在指尖上的一寸月光:什么职业最自由,我们就做什么。

卡米尔说:好。他没有过问其他,便不假思索,直接给予了最简单也最坚实的承诺。虽说原先已有猜测,但卡米尔确实没想到,原来雷狮真的一点也不在乎那个叫无数人都争得头破血流的、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想要自由。他原本也不在意这些,他是雷狮的护卫、胜似手足的兄弟,只要有雷狮存在的地方,就是他生存的地方。

可他再看雷狮的眼睛,里面乌云阵阵,渴望虽有,却被更多的不甘翻腾着盖过。②不想成为国王的皇子从喉咙里压出一段长久而压抑的叹息,露出某种默然的空洞,牵动卡米尔的心弦,比最为可怕的号叫还撕心裂肺。

卡米尔什么都明白。他常跟随雷狮出去,早知道这个国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大厦倾颓之势;国王不算昏庸,却只守着祖上留下来的规矩。何况小人当道,国王听不到人民的祈求,对外界的真实情况一无所知。他自然什么都明白。大皇子早夭,二皇子不成器,最后的最后所有担子都只好压在雷狮身上。他这个大哥,活得比他还累,偏生心里存着希望,不完全的希望要比纯粹的绝望有更多不可估量的苦痛。

哪怕是雷狮自己,都不止一次地想过:假如他走了,这个国家该怎么办?

命运同那些平凡的市井小民一样,最喜欢看着旁人在世俗洪流中挣扎。它赐他绝好身世,教他自由的美妙,再逼他取舍,无异于叫一个正常人选择舍弃眼睛还是手脚。他并非不爱这片养育他的土地——他的国像个即将失去自己孩子的母亲,衣衫褴褛,头发凌乱,面无血色,涕泗横流,趴跪在地上,手指攥着他的衣角,泣不成声地求他不要走。人心毕竟由血肉所铸就,他丢不下他的国,即便王宫里到处暗流涌动,尔虞我诈,阴谋与阳谋觥筹交错,又虚伪又恶心;可也正是这里,构成了整个国的心脏。他退无可退了。他停止将王冠抛起接住的玩闹举动,抚平发丝,把这熄灭了光芒的另一颗太阳,稳稳当当戴在头上。在卡米尔眼里,他那位那么随心所欲、比任何人都渴望着被自由拥抱的大哥,最终竟亲手给自己戴上镣铐。以及,尽管那晚寂静无声,但卡米尔确信,自己听到了走投无路的猛兽在咆哮。





命运的走向无人知道。谁也没想过变故会挑在这时候下手。当时,他们正在喝茶,一个侍女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俯身对雷狮耳语几句,后者脸色陡变,留下一句“我马上回来”,便急匆匆离去。

整个王宫都浮动着不安的空气。卡米尔问过几个侍者,他们面面相觑,回答说,什么事也没有,卡米尔殿下。他决定先等到雷狮回来。卡米尔的心烦意乱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右眼皮跳个不停,书虽在面前摊着,字却一个个飞离纸面,在半空中横冲直撞。他一直等到夜色渐深,云雾遮掉月亮,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宫殿,像蛰伏着的吃人巨兽。

卡米尔熄掉灯,做出自己已经入睡的假象,实则打算去找雷狮。正当他蹑手蹑脚靠近窗户之际,门突然打开了。月光重现又很快消失,卡米尔看到来人是雷狮,刚要点灯,手腕被抢先一步捉住。“别点灯。”雷狮声线沙哑沧桑,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了几千岁。他们坐到床上,很久都不讲一句话,期间雷狮一直握着卡米尔的手。③卡米尔自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如此的黑暗与宁静。他犹豫了一下,慢慢地伸出手去,想摸摸雷狮的头发,就像以前他常对自己做的那样。只是,屋里实在太黑,他看不清楚,结果没能如愿摸到雷狮的头发,只摸到了温温热热的泪水。

那是卡米尔第一次看到雷狮在哭,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他哭时也挺直了脊梁,默默地流泪,不叫任何人发觉。④他眼里本藏着一个活生生摇曳着的深紫色夜晚,不似现在,万物都被岑寂裹挟,锁进死海深处。卡米尔不知所措,他自以为了解许多,到头来,他甚至不了解该怎样安慰与自己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他想了又想,干脆把另一只手覆在雷狮手上。他回忆起过往的冬天,雷狮也像这样为他暖过手;这次轮到他成为大哥的依靠,哪怕一小会儿也好。

直到后半夜,雷狮才断断续续讲述了今天所发生的事:他的父王得了急病,身体状况突然恶化,行将就木,每个医师都说无力回天。到了晚上,国王遣退所有人,叫他坐在床边,含着泪把国家托付给了他。他们彻底走不了了,只能一辈子被困在这泥淖里。他们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了。

第二天,国王便撒手人寰。没有时间是留给悲伤的,雷狮很快就要登基。不过,就在前一天晚上,侍从们忽然发现无论哪处都见不到雷狮,王宫上下立刻乱成一锅粥。卡米尔避人耳目,只身来到除他们以外,无人知晓的那块高地。雷狮果然在那里。他张开五指,似要抓住一缕风,乘上它就此归去。然后他像算准了卡米尔必定会来,回头报以一个微笑。笑意没有进到它该去的地方,昔日光华流转、瑰丽无匹的紫色眼睛里无悲无喜,火光尽数熄灭。

卡米尔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与身体仿佛分为两半,灵魂在心底的阴影处声嘶力竭:去啊,去做你该做的,去做你想做的啊!实际上,他的身体什么反应都没有;除却有团火,烧去他喉咙声带,尽除他骨血内脏,仅存一颗为雷狮而跳动的心脏扔在固执地挣扎。说到底,这是雷狮自己做的决定,他该干涉吗,他有权干涉吗?

他全然无言,只能走过去,握住他最最亲爱的大哥的手。兴许是在外面待久了的缘故,那双总带给他温暖的手,有朝一日竟比他自己的手更冰凉。他险些落下泪来。

⑤这里是王宫的尽头,也是他们伊甸园的尽头,世界的尽头——他们身形纤细,手挽着手站在世界尽头,任晚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

登基那日,雷狮戴着更沉重的王冠,红袍加冕,手握权杖,迸发出无可匹敌的威严。座前数不清的人朝他跪拜,手握成拳抵在心脏处发誓效忠。卡米尔亦在此之列。他随众人一起抬头仰望这个国家的新主人,恍惚间只觉得此类场景似曾相识。





事实上,有一部分大臣,都不希望国王的位置落入雷狮之手。这位指定继承人,与他们有过节不说,单从他的过于聪明和不可掌控来看,懦弱怕事无能的二皇子显然更适合登上王位。人人心中都有一个打得噼啪响的如意算盘——扶持一个傀儡国王,方便日后架空王权,从而让自己成为这个国家实际的掌权者,也省去了造反篡位的种种麻烦。他们明面上笑意奉迎,甚至公开表明,愿意支持为保障民众利益而牺牲掉部分贵族利益的新法。人心隔肚皮,摆在雷狮和卡米尔面前的笑脸千篇一律,根本无从判断到底是谁在图谋不轨。说来可笑,王座前明明有那么多发誓永远向国王效忠的人,他们却不知道究竟能信任谁。

他们在这个地方度日如年。时过境迁——也许并没有那么久。雷狮治理有方,原本倾颓的国家竟隐隐显出复苏之态,一切似乎都正在步入正轨。尽管如此,雷狮依旧夜不能寐。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都能看见宫廷斗争的黑洞对他们虎视眈眈。他从小浸淫此道,深知倘若他们想要让某个人消失,比用手拂去古籍上的灰尘还简单,那人会一声不吭消失,如薄薄晨雾在山坡上散去。卡米尔读的书能传授一切知识,独独教不了该如何分辨人心。他做国王,根基不稳,手底下缺少死心塌地跟随他的人,而那些大臣,个个比狐狸精明,还在自己的封地养着军队,委实不好对付。他心思烦躁,干脆下了床,从窗里翻出去透气。月亮露出一个惨白干枯的假笑,将他的脸也照得死气沉沉。

雷狮在这个一会儿狭小到令人无法喘气,一会儿又大到仿佛没有边际的牢笼里漫无目的地走。走了不知道多久,他停下脚步,这才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蔷薇花园,满目红色娇艳欲滴,恰似一个鲜血滴落的夜晚。他鬼使神差地去摘蔷薇,手指被刺伤,他盯着那颗血珠从裂口处缓慢滚落,像极了断头台上人头落地。

他打了个寒噤。他全都明白。若他还不能尽快栽培起属于自己的力量,总有一天,这就是他或卡米尔的未来。





某天,使者送来一封信。雷狮把信纸抽出来一半,扫了几眼,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有风把他眼睛里的紫罗兰给吹折了。尽管雷狮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不动声色叫底下交头接耳的大臣们稍安勿躁,可卡米尔知道,一定有大事发生。入夜,他不敢睡,点了灯,在屋里急匆匆地来回走。烛影摇摇曳曳像个醉汉,卡米尔扶雷狮进来时,也确乎闻到了淡淡的酒气。雷狮从怀里掏出信,卡米尔看了,两人一起陷入久远的沉思。信上说,敌国来犯这片国土了。这使他们无措。先王在位时,世道还算太平,他们无从得知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子。然而,事已至此,没有人能挡在他们身前,他们要以单薄的躯体守护一片广袤的国土。

饶是卡米尔这般聪慧,也绝未料到雷狮会如此发问:“我信你。你信我吗?”他想说,大哥,您知道的,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我知道对您,我可以绝对依靠,绝对信任。但雷狮紧紧盯着他,比起诉求答案,那眼神更似在征询意见。他毫不含糊,声音沉稳又坚定,带着一往无前的、仿佛能穿透命运的力量:我信。

“好。”

随着这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原本被雷狮收敛起的锋芒,如同惊雷一鸣,在魂灵上猛烈炸响,即刻完完全全复苏过来。他眼神睥睨天下,锐不可当,连蕴含庞大能量的星球都不得不暂避锋芒。卡米尔心脏聒噪地鼓动:无论是做国王,还是做天下最自由的职业,雷狮始终是雷狮,永不可能变成其他人。此时雷狮的面容坚硬如生铁,月色被折射出一道冷光。

雷狮想让卡米尔带着军队去边疆。这个决策听得卡米尔瞳孔骤缩,立刻表示反对。我走了,留下您一个人在这儿,您怎么办呢?他内心慌乱,濒临失控,不管不顾地高声诘问。他的蓝色眼睛让一颗巨型陨石的阴翳给吞没了。那里面翻腾着惊讶、恐惧、不安,混杂在一起,使冰川断裂,又在裸露的海面上翻搅出咕嘟咕嘟的浓稠气泡。

雷狮报以一个狡黠的微笑:卡米尔,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卡米尔虽还不太明白,却也噤了声。第二天,向来躲在自己宫殿内闭门不出的二皇子突然上朝,带着许多密信,揭发某位大臣图谋不轨。方才还称得上是和颜悦色的雷狮神色陡变,也不过问细节,当即下令将那个大臣拿下。在此之前,卡米尔一早就得了命令,带领士兵匿于暗处。把大臣押下去后,卡米尔承认自己的确疏忽了。就君臣间的勾心斗角而言,雷狮绝对比他高明。况且,他已不得不离开了。前方战事吃紧,总共不过数周功夫,求援信已交付到雷狮手中。卡米尔仅来得及粗略地重温一遍少时读过的军事理论,便肩负沉重使命出征。

雷狮要卡米尔在后方全心全意做好一个军师。在他有如神助的指挥下,先前节节败退的军队竟奇迹般的开始取得胜利。只是,他也并非什么不败的传说。士兵尚不信任这位新统帅,时常怀疑如此年轻的卡米尔是否能力不足,外加一些不服他、爱钻空子的老兵,都叫他倍感压力。适逢战况胶着时,他亦亲自出征。他这才知道战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的佩剑是临行前雷狮赠与他的,锋利无比,砍中敌人时,手上轻飘飘的没什么感觉,一蓬血光已自眼前飞过去了。他这辈子能见到的红色中,一半分给了雷狮的袍子和他自己的围巾,另一半全在战场上。经他之手的亡魂不计其数。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花很多时间去制定事无巨细的计划,他在后方犹豫的每一秒钟都有人死去。

卡米尔逐渐认识到一个真理:娴熟使用宫廷剑术和乱砍一气的本质是一样的,管他什么流派不流派,只要能杀人、能杀更多的人就行了。这些是他在练习剑术时,一位路过的老兵告诉他的。第二天这位老兵就死在战场上,和成千上万的尸体一道静静地尘归尘土归土。他站在城墙上深呼吸,忽然觉得困倦无比。他时常感到能将他从内到外压垮的疲惫在胁迫他。

在敌军撤退重整旗鼓的当口,卡米尔暂且放下了军中繁忙的事务,抽出一张空白信纸,笔尖在快要触到纸面时,突然停下了。他老早就想写信,却总于提笔后开始迷茫应该说些什么,因此一直搁置到现在。他朝着王城的方向望了又望,几乎化身石头雕像,才叫悬了半天的笔又轻又慢地落下去,写上四个字:安好勿念。简简单单的字和笔画承载了无法形容的分量。他对待这薄纸像对待情人的心脏,尽可能小心地叠好,装进信封,不让它出现多余的褶皱。就这样吧。使者带着信才出发不久,又有新的事需要他处理。他再次投身到永无止境的忙碌中。


注:标序号的句子原句均出自于《爱与黑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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